这座酒店已经重新装修过了,可是这个套房里的陈设却一如既往,仿佛时间都被停滞了。
许呈看见了竹叶纹的壁纸,两张并排放着的床,不知道被谁拼在了一起,变成了一张双人床。上面铺着湖蓝色的床单,干干净净,上面是白色的梅花花纹。
那窗户大开着,白色的细纱窗帘在微风中鼓动着,这个季节显然不会有梅花开着,但许呈知道,那窗户底下,就种着几棵梅花,冬天里会开出嫩黄色的花朵,几近于透明,香味淡而悠远。
方汝清牵着许呈的手走进去,许呈愣愣地跟着他走,一直到站在房间中间的位置,他才像是回过神来。
他看着站在面前的方汝清,咽了下口水。
时隔三年,他又重新站在了这里。
其实不止是三年,他清晰地记得,他和方汝清分开了,三年零七个月。
从走进来的那一刻,沉寂在他脑海里的那些记忆碎片,像是又被激活了,在他的眼前不断地闪现。
他很想说些什么,可是还没开口,他的眼眶就又红了,眼泪猝不及防地滚下来,连自己都觉得惊讶。
他透过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方汝清,方汝清站在阳光里,高挑俊朗,可他看着看着,视线却模糊了,隐约看见了三年前才十八岁的方汝清,看似倔强,冰冷,却对他格外宽容温柔。
他哽咽着,对十八岁的方汝清艰难地笑了一下,说道,“对不起,我迟到了三年才回来。”
方汝清走过来,用力地抱住了他。
许呈这次没哭多久,他坐在方汝清怀里,树袋熊一样抱着方汝清,在他衬衫上毫不客气地擦了擦眼泪,就抬起头来,小孩子一样哼唧道,“我要出去玩,但我不认识路,你得带着我。”
方汝清无奈笑了一下,“遵命。”
但说是出去玩,乌檀镇这个小镇子,除了风景不错,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。
许呈跟方汝清牵着手走在大街小巷里,心想三年前他和方汝清一个离家出走,一个和家里闹翻,却阴差阳错地都来了这个根本不是旅游热点的小镇子,不得不说有命运的成分。
但是非旅游热点,也有它的好处。
时隔三年再来,这里的变化也不算大。
许呈从记忆里模模糊糊地勾出了一个奶茶店,他记得这个小镇子上有家手工奶茶特别好喝,开在一个石灰色墙壁的小巷子里,巷子口是个柳树,好喝到在这个吃饭都不用排队的地方,这个奶茶反而要排队。
三年前他每次都耍赖让方汝清去买。
三年后他依然这样。
许呈蹲在巷子口,看着那棵柳树在夏日里已经绿意匆匆,这三年里他总是梦见这棵柳树,还有那个趴在围墙上的肥嘟嘟的橘猫。
他正想着,就听见身边传来几声喵呜,极尽撒娇与讨好。
许呈低头一看,乐了。
只见他脚边摊着一大一小两只橘猫,都是圆滚滚的身子,丝毫不怕人,冲着他喵呜喵呜地叫,很是自来熟。
许呈笑嘻嘻地伸手去撸了两把,“三年不见,你怎么还是这么胖啊?旁边这个小的是你的宝宝吗,年纪轻轻就这么圆,怕不是三高了,这可不行……”
好在猫听不懂这个年轻的人类在讲什么,只觉得他的手法温柔,摸得猫很是舒服,于是亲昵地在许呈身上蹭了蹭,蹭得他一袖子都是毛。
方汝清拎着奶茶回来了,奶茶旁边还有个袋子,装着红豆奶糕。
他一眼就看见许呈蹲在巷子口撸猫,他走过去,把装着奶糕的,温热的袋子往许呈脸上一贴。
许呈抬起头来看着他,笑了一笑。
就像三年前一模一样。
“走吧,都买好了。”方汝清说道。
许呈站了起来,跟两只橘猫拜拜。
许呈嘬着奶茶,又和方汝清走到了当初他们新年倒数的那个广场。
也是他们初吻定情的地方。
此时不是新年,又是大白天,广场上没什么人,倒是有几只闲雀一蹦一跳的,从砖缝里拣几颗草籽吃一吃。
许呈和方汝清坐在树荫底下的石凳上,这七月虽然炎热滚烫,但是这个小镇上倒还算清凉,树荫下更是有些凉风习习的意思。
许呈喝完了奶茶,眼睛转了转,跟方汝清打了个商量。
他伸手拱了拱方汝清,问道,“这位帅哥,你男朋友想亲亲你,重温一下初吻,行不行?”
方汝清没说话。
他转过脸,用实际行动告诉许呈,行。
这无人的角落里,午后的阳光底下,方汝清在许呈嘴里尝到了薄荷奶茶和甜滋滋的奶糕味道。
在外头晃了一整天,吃过夜宵以后,许呈总算和方汝清回到了酒店里。
时间已经不早了,许呈和方汝清洗完澡就睡了。
睡前运动过后,许呈侧躺在床上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方汝清胸口打着圈。
他身体很累了,可是大脑却很清明。
“方汝清,我明天想吃那家于吉早点,想吃他们家的小包子,还有炸糕,再搭个豆腐脑,”许呈轻声说道,他没看方汝清,“就是三年前,我让你给我买的那家。”
许呈说完以后,室内安静了很久。
窗外有切切的虫鸣声,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清晰。
他等了好一会儿,才等到方汝清说了一句,“好。”
许呈勾了勾嘴角,闭上了眼睛。
第二天一早,方汝清就出门了。
和三年前不一样,这次是盛夏的早晨,路上没有积雪,反倒是有些清爽。但是大爷大妈们的战斗力和从前一样凶狠,丝毫不客气地怼开了这个年轻的后生,力图先买到早饭。
方汝清沉默了两秒,手臂一伸,就从两个插了他队的大爷和大妈头顶越过,把手机扫码递过去,迅速地报完了许呈要吃的一串东西,在大爷大妈插队不成的怒视下拎着早点走了。
他走的很快,手里的早点还很烫,他刚刚出来的时候,许呈已经揉着眼皮,半睡半醒。
他走进了酒店,乘着电梯上了楼,走到了0307的门口外。
然而在掏出房卡的一瞬间,他就像昨天的许呈一样迟疑了。
他的眼睫微微垂下来,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。
这三年里,他无数次梦见自己三年前推开门的那一瞬间——
房间里是空的。
那张拼起来的双人床上仿佛没躺过人,干干净净的蓝色床单,铺的整整齐齐,连一道折痕都没有。
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照得房屋雪亮,刺得人眼睛生疼。
三分钟后,方汝清还是推开了门,
他走进去。
房间里并不是空空荡荡的。
只见那湖蓝色的床上趴着一个人,穿着墨绿色的长睡袍,头发还没梳,乱蓬蓬的,脸颊却白皙柔软,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天真。
许呈听到声音,抬起头来,对着方汝清笑了一下。
“你回来了呀?”
方汝清把早餐放在桌上,走过去,对着许呈的额头亲了一下。
“嗯,我回来了。”
他回来了,而他的许呈还在。
他整整三年的梦魇,似乎都在这一刻,烟消云散。